戚朽衣

后会有期

【最绮】山居不记年(5)

我在市集上买到了绮罗生要我买的酒,名叫雪脯,酒香不怎么浓郁,淡淡的,倒有点像果酒。我摇摇酒瓶,觉得绮罗生这个人似乎什么都是淡淡的。

这里是玉阳集,南北官道与重要水路玉阳江的交汇处,来往官商络绎,故而十分繁华。

我抱着酒瓶在街道上晃荡,路边摊贩吆喝不绝于耳,虽然嗓调都算不上动听,但听在耳中很是热闹。

我觉得我应该是在某段岁月里一个人待得无聊透顶过,闷到地老天荒那种,于是现在的我很不喜欢安静,太安静的环境总会让我觉得哪里空空的,全身不对劲。

在人世掠时的时候我总爱往热闹的地方跑,除了人多的地方容易掠时之外,更多的是我喜欢听喧闹的人声。

我嘴里叼着一根草根,正要回转江边画舫,忽然看见绮罗生从长街那头走来。

咦,那个什么侯怎么不在他身边。

我往他的方向走去,还差半条街的距离的时候,他正经过一间酒楼,从酒楼门口跌跌撞撞冲出一个光着上身肌肉虬结的光头,脚步虚浮,正正往绮罗生身上跌去。

我知道他不会被撞到,依旧悠闲的走着。

果然绮罗生轻轻巧巧一扬袖,袖风拂过,化尽光头的冲撞力道,让他稳稳立在街心。

绮罗生礼貌的对他一点头,然后继续向这边走来。

那个光头在原地愣了愣,又甩甩头似乎像在醒酒,而后冲着绮罗生声如洪钟:“你给我站住!”

绮罗生停步,转头望他,“阁下有何指教?”

光头一手叉腰,继续声如洪钟:“你撞了你爷爷就这么走了??!”

绮罗生折扇轻敲手心,偏头道:“其一,阁下好端端站着在下并未碰你分毫,其二,家祖已过世多年多谢阁下挂怀。”

光头睁圆了眼,吼道:“还敢狡辩!爷爷刚才站在那儿!”一手指酒楼门口,“现在站在这儿!”一手指自己脚下,“不是你撞的还有谁!”

四周已围起了一些好事的百姓,探头探脑一副看热闹的样子。隐隐听到有人道:“光头李又要闹事了,前几天才把一个赶路的秀才讹得精光逼得差点上吊哩。”

我这时已走到了绮罗生身边,他对光头摇头道:“阁下实是无理取闹,恕在下不奉陪了。”,转头望向我,问:“酒买好了?”我指指怀中的酒瓶,他一点头,说:“那走吧。”竟还又礼貌的对光头点了点头,然后转身抬步便要走出人群。

那光头彻底把那一点头理解成了挑衅,不知道是酒壮怂人胆还是胆从怒边生,绮罗生风姿飘逸成这样就差没把高手两个字写成纸条贴脑门上了,他也敢伸手往绮罗生身上抓去。

绮罗生面有无奈,叹口气头也不回,反手一点一转,手中折扇已锁住光头手臂。我特意看了看,恩,他两根手指夹住折扇尾端,他的手连光头一根寒毛也没碰到。

洁癖。

四周原本的窃窃私语变成了满场哗然,隐隐听到好几个不同角落传出异口同声的“好帅”,有几声竟还是男声。

光头杀猪般叫了起来,翻来覆去便是“小白脸逞凶打人啦”“光天化日欺负良善啦”“人善被人欺天理何在啊”这几句。

绮罗生被吵得直皱眉,我看看了光头头顶上方三寸,算了算时间,觉得自己还是插个手比较好。

我走过去拍了拍绮罗生肩膀,绮罗生右手一松一放,用劲甚柔,光头被他推出三步的距离还是站得挺稳。

绮罗生道:“阁下待要如何?”

光头也不知道是什么脾气,居然还梗着脖子道:“你你你你你你撞了我不得赔钱?你刚刚刚刚刚才差点扭断了我的手不得赔钱?!!就算你你你你你功夫好,也要要要要要遵纪守法!”

哦,果然是想讹钱。

听到遵纪守法四个字四周的百姓都嗤笑出声,绮罗生正要开口,我拦住了他,慢悠悠道:“差点扭断?他要是真对你的手臂有什么想法的话绝对可以用那把扇子把你的手臂片成这样。”我一指酒楼招牌上画着的一碟薄片肥牛,补充道:“一眨眼功夫,绝对骨是骨肉是肉干净利落。”

绮罗生顺着我的手指看向那盘肥牛,似乎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脸抽了一抽,但没有吱声。

光头被震慑住了,一时没有说话。

我望着光头头顶上方,道:“如果我是你,现在一定是找到我最爱吃的东西多吃几口。”

光头瞪着我:“你你你你你什么意思!”

我直白道:“你快死了。”

光头吼道:“你才快死了!”

我伸手指了指他头顶上方,所有人的目光都随之看去,“你的时间谱,到尽头了。”

光头也抬头看了半晌,然后一副被耍了的样子看向我,正要发作,我叹道:“你现在去买吃的也来不及了。”

光头圆睁双眼。

我掰着手指数道:“五,四......“

四周逐渐安静下来。

“三,二......”

长街之上已静得连彼此呼吸都能听到。

“一。”

尾音刚落,酒楼临街一面的二楼忽然传来一声干脆利落的木材断裂声,随后酒楼的挑幡圆木带着招牌旗幡直直砸向光头。

“咚”一声大响,光头的身子被盖在旗幡下,抽搐了几下之后便一动不动了。

死一般寂静了一瞬,而后各种尖叫此起彼伏,一眨眼功夫,街上已不见半个人影。

我拿出掠时袋,收集了遗时后系回腰畔,转头对绮罗生道:“走吧。”

绮罗生望着地上的光头,一脸讶色,“你...你怎么会知道?”

我耸耸肩:“我说了啊,他的时间谱到尽头了。”

 

玉阳集很多年后还有这样的逸闻传说,说当地出现过黑白无常白日现身勾魂。当年,一个光头恶霸在这玉阳集的长街上想敲人的竹杠,运气不好敲到了出公差的白无常。白无常脾气居然挺好,而秉公执法的黑无常拿着生死薄翻了翻,说了声哟刚好你死期到了耶,然后直接锁了那光头的魂就走了。不过黑白无常和书上说的画上画的不太一样,白无常十分俊美,黑无常不穿黑穿的灰,而且长得像狗。

 

绮罗生多年后四处游玩,偶经玉阳集,听到这个传说,丰神如玉的公子竟是很没形象的笑得直不起腰,然后笑出了眼泪。他那时正坐在酒楼二楼临街的窗边喝酒,酒楼上上下下都在偷眼瞧他,被他这一笑笑得三魂不见了七魄,多少年后都还能清楚想起那个白衣雪发的男子在窗边扶着腰笑得风华绝代的模样。不过他对面的座位明明是空的,他却还在座位前放了酒杯倒上酒,然后擦擦笑出的眼泪,向对面虚敬一杯,仰头一饮而尽,笑意萧索。

太中看的人,可能脑子都不大利索。

酒楼里的人这样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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